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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办法了,便磨磨蹭蹭地蹲过去,用一根麻绳将那五块砖拴成一摞。

她走过来检查了一下我拴的情况,又用手拎了一下,“哎呀!好沉呀!”

“那挂三块不成吗?”我借机对她说。

她扬起好看的小脸,斜起凤眼,冷冷地看了看我,算是答。

我坐在椅子上,她也坐在椅子上,等着即将到来的批斗。这滋味、这感受,并不比万人大会上的批斗好多少,只是我没有撅着而已。

又过了一会,大门外传来脚步声,我正犹豫着,赵小凤却小声而急促地冲着我说道:“站起来撅着!”

我加速地站了起来,先将那摞砖挂脖子上,然后自己低下头弯下腰撅着,双臂也自动地背到背后。

进来的是三男一女,全是八九年级的男生,也全都是“从头越”战斗队的成员,“哎!赵小凤,卫老师他们又揪出一个隐藏的反革命,一会还要抄他们的家呢。”

赵小凤并不十分感谢兴趣地应了一句什么,那几个人却仍然兴致勃勃,“哎呀你没去你不知道,那地婆吓得尿裤子了,跪着跟我我们叫爷爷叫姑奶奶,怕我们捆她游街”

他们好象这才终于发现了我撅在屋子中央的我,问道:“鲁小北怎么在这?”

赵小凤说,“他不老实,让他撅着好好反省反省。”

那几个人大概有什么很急的事,说了一会到那地婆家的情况后,又急急地走了。

待那几个人走后,半天,待确信那几个人已走远,我才试探着慢慢地将上半身直起一个角度,偷看了一下,却发现她也正抿着薄薄的好看的小嘴,不出声地微微笑着,象是观察一件不明的飞行物那样观察着我,见我看她,才象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谁发明的这种斗人的姿势,咯咯!难受不难受?”

我一下子变得又羞又怒,但也不敢发作,我到不是怕她赵小凤,我是怕这个环境,是这间屋子给了我巨大的恐惧。

伟大领袖的指示被她播诵了三遍,赵小凤已经完成了她今晚的任务,而我却等不来卫小光他们的到来,而且从刚才那几人的说话中,我也已经知道他们今晚要揪另外的反革命,是不会来开我的批斗会的,那么接下来是什么呢?

我疑惑着,忍受着赵小凤的调戏,敢怒而不敢言,也不敢动地仍然低头弯腰地撅着。

赵小凤走到我身边,“你不老实,得把你捆上。”她真的取出一团麻绳,走到我身后,“鲁小北,给我老实点。”

我是丝毫不怕她的,又知道卫小光他们今天有别的事儿,便不解地问:“谁批斗我?”

“谁批斗你,当然是革命小将批斗你了。”说完又补充一句,“卫老师说了,今天把你弄到赵老疙瘩家一起陪斗。”

我仍然疑惑着,甚至产生怀疑,虽然那时时兴陪斗,但我和赵老疙瘩风马牛不相干呀。我想出说我的疑问,但我没说出口,也不敢反抗,任由她用麻绳将我的双臂反绑。绑的不是很紧,也不是日常所见到的批斗会上那种五花大绑,而只是将我的手腕在背后捆到了一起,不过我的手是不能动弹了。

赵小凤捆完了我,然后关灯,关门,背着卡宾枪押着我,离开了大队部。

天仍然黑的什么也看不见,风继续刮着,赵小凤押着我向南走,走了一阵子,我又感觉不对劲,赵老疙瘩家住在村西,可我们走的却是家的路。我更加重了怀疑,头问道:“去哪儿呀?”

“不许说话,老实点。”

我们继续走,不一会,已经到了我和她家共同的小南半街(我和她家住在最村南,我们的家对面已经没有人家,故称南半街),我更不解,便想再说什么,她却不等我说完,便哧哧笑着对我说:“鲁小北,谢谢你陪我走一趟呀,天这么黑,又刮这么大风,我一个不敢走的。”

啊!原来她是因天黑风大不敢走夜路,让我来陪她的。我要气炸了,但双臂被反绑着,却又奈何她不得。

这时已经到了家门口,我愤怒地:“给我解开。”

“我不,解开你要打我呀,哼!家让郑老师给你解吧。”说完竟自跑进了她家的院门,从矮墙上又探出头来说了一句:“绳子明天还给我呀。”

我只好反绑着双臂到家中。妈妈仍然在等我,见我双臂反绑,便急急问道:“孩儿,他们怎么批斗你的?一直撅着吗?打你没有?”

我说了实情,妈妈一边为我松绑,一边念道:“这个调皮丫头。”

到了正式召开批斗会的这天下午,我比往常提前半个小时到校,侯茹老师说还要在正式开批斗会前再走几遍台。

那时有好多同学是没有午休的习惯的,我们到校时,教室里已经有好多的人。

侯老师还没到,但红卫兵的连长指导员却全到齐了。我进教室时,赵小凤在看她持用的稿子,汪海龙则在组织几个红卫兵骨干,积极地一遍又一遍地将已经早我到校的另外四个黑五类押着走上走下。

“鲁小北,快点!就你他妈的屄的来的最晚。”汪海龙大声地冲着我叫唤。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想还嘴,但嘴角动了一下,没有出声。我走过去,便被汪海龙等二人揪住。我想表现出一点不服气的样子,以保留点面子,但看看其他的四人正象个布娃娃般任人摆弄着,又嗅到今天的气氛,便没敢怎么,而也和他们一样,任汪海龙等人对我揪过来揪过去。

在一次押我下台时,因为汪海龙耸我的力太大,使我一脚踩空,全身向前裁去,一只脚踩到一名小个子女同学的脚上,而我正欲向前跌倒的头,则又撞到那女生的脸上。那女生尖叫一声,毫不犹豫地扬起手,“啪!”地一下,不偏不斜,正打在我的左脸上,打完,她还不忘骂了一句:“地狗崽子!”

我还没完全进入到挨斗的角色,让一个小女生这般打嘴巴,还无法忍受,便奋力挣脱汪海龙扭住的我的手臂,一把将那女生仍然扬着的手抓住“地崽子要耍流氓!”

“鲁小北不老实,把他捆起来!”

几个红卫兵喊起来,让原本就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出手的我更加地迟疑,很是狼狈地将那只手放开。我的双臂再一次被汪海龙等紧紧地扭住。

这一下,很快让几分钟后即进到教室的班任侯茹得知。她原本就不放心我,这下更是加重了她的担心,于是她很是气愤地命令我在几排课桌的中间空地上撅着,然后她坐下来,用教鞭一下一下地打着我从背后高举着的手臂,一句一句地教训着我,每教训一句,就要我答一遍还敢不敢呀,认罪不认罪呀等等。

教室里空地不大,撅着的我身边全是围观的同学,近到好多人就蹭到我身上在那围观,我很怕即是班任又是造反副司令的侯老师,老实地按照她的问话一句句应着。

这时,刚才那个被我撞了一下的小个子女生,还挤到我的面前,又一次抡起手,“啪!”地一下,打了我一个更响亮的嘴巴。

这第二次挨嘴巴,我一动也没敢动,仍旧倒背着手撅着。

大概这第二次挨嘴巴我没动让侯老师放了心,于是她对着赵小凤说批斗会可以开始了。

正式批斗开始前,我们五个挨斗的,还有十名押解的,在教室的后面站好,等待持人的命令。前者五人全都羞的大低着头立正站好,后者十人则分站在我们身后,互相地看着,有的还小声地嘻笑着,也有的则在我们背后小声地警告:“老实点,让你撅高点,不老实的话,把你按到脚面上去。”

指导员也就是我的邻居赵小凤宣布将地阶级的狗崽子们带上来时,那十个红卫兵同学,便两个对我们一个地将我们押到讲台上来,一字排开,把我们的头用力向下压去,同时将我们的双臂从背后向上托举,使其直直地向后上方伸出,然后例行公事一般地将我们的双腿踢了几下,使其紧紧地并拢,他们就下去到他们的座位上去了,我们五个便象已经听到“各就位”口令的游泳运动员一样,做着那样奇怪的动作,又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敢动地撅在讲台上,开始挨批斗。

至于批斗的内容,几乎是千篇一律,最先全是极其空洞的革命口号而已。象什么不忘阶级苦呀,牢记血泪仇呀,农民阶级如何在解放前吃苦受累养活了地富农呀,地资本家又是如何地剥削压迫贫下中农呀,如何听毛席的话呀,如何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呀,等等等等。

尽管那时年轻,身体柔软性好,撅着这样挨斗,时间稍长,还是很累的,但更难受的到还不是这个,而是当着全班男女同学的面任人命令着、审问着、训斥着。

老老实实地长久地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感觉特别的羞辱,而那时的红卫兵们,却从一般的批斗会上已经养成了一些习惯用语,总会在批斗进行中大声地命令:“某某某,给我老实点!”或者大声地审问:“某某某,那天在什么什么时候,故意破坏会义劳动工具,是不是你?”等等。这次批斗也一样,我们被问到的,便都小声地冲着自己的脚面答:“是。”“是我。”

当然,也这样问到了我,是赵小凤问的,“鲁小北,你给我老实点!”

我撅着,背举着双臂,看着地面,听到她如此命令,便依惯例,小声地答:“是。”

她又问:“上次锄棒子,偷摘生产队鸭梨吃的,有没有你?”

我答:“有我我有罪。”

其实,作为盛产鸭梨的我们那地方,劳动中口渴摘梨吃,几乎每个员都有,但作为四类出身的我,是不许有的,如果有,就是犯罪了。

她又按惯例命令:“撅低点,手不许晃!”

批斗进行到十多分钟后,每个挨批斗的,在后面高高举着的双臂,便都开始不稳地晃动起来。我也一样,因为坚持不下去,双臂便落到后背上,但却不敢真的落下去,于是就自动地重新高举,但举不了多一会,又会不由自地落下,于是不用命令,便再次举起,就这样反复着,不晃是不可能的。但每当听到持者或革命群众的命令,双臂便要高高地举一下,并且要保持较长的时间不敢落下。

一个半大小伙子,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长时间一动不动地撅着,还得让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女同学如此地训斥、审问,还得当着全体同学的面老实地答,那种羞辱,没有身临其境,是绝对体会不到的。

在一个接一个的红卫兵代表上台发言时,时不时的,仍有人学着样地喝斥、审问,有的男同学还用手按住我的后脖子,一边按一边命令着:“给我撅低点,狗崽子!”

我撅着屁股,背着双臂,脖子上还要受人这样摆弄,一种莫名的感觉一下子涌满了全身。这感觉,是屈辱,是愤怒,还有一种我当时并不愿意承认的刺激受虐的刺激,以及因受虐而引起的快感。

批斗到最后时,是我们五人做感想发言。我们一个一个地直起身子,面对着台下全班的同学发表感想,我说的是:“感谢毛席,感谢侯老师,感谢革命的群众教育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好好改造”

五十分钟后下课的钟声响起,批斗会也就结束了,下一节课我们依旧与其他同学一起重新坐到座位上上课了。

那三个和我一样首次被批斗的女同学,全爬在桌子上哭,整个一个下午,一直到放学,再也没抬过头。

当天晚上,我没出去找人玩,也没人来找我玩。又正好停电,早早的我和妈妈就上炕睡觉了。在炕上,妈妈什么也没问也没说,没问我撅着累不累,没问我让人打没打耳光,只是把我揽在怀里,无声地爱抚着我,慢慢的,我就睡着了。

正要进入梦乡时,门外突然有人在敲门,似乎还有人在叫着我或者妈妈的名字。

我们都惊醒了,很快,我们听出是赵小凤的声音。妈妈赶紧催我起来穿衣服,因为按照惯例,黑天来叫我们,肯定是要进行批斗了。

妈妈也是睡的懵懵懂懂的,赶忙穿好衣服去开了门,见赵小凤正站在门口,便开口求道:“赵指导员!让我上个厕所再捆我行吗?”

赵小凤却赶忙说:“不不不,不是郑教师,我是找您家借点白面的。家来客(我们那地,客字读qie音)了,好几个人,白面不够了。您家有吗?”

妈妈这才弄清楚怎么一事,于是到另一间屋子的面缸里给她舀面。

实际上当时并不太晚,只是那时农村没有任何的文化活动,又停电,我们就睡的早,又在睡梦中惊醒,所以才以为是夜间了,而实际上,当时也就差不多八点钟左右。赵小凤的爸爸在公当供销的任,经常带些朋友在晚上到他家中喝酒。那时我们一年也吃不到十天的白面,但为了待客,都会存下一些白面的。

赵小凤的家境远比我家好,我想她家的白面应该是吃的差不多而没来得及去将麦子磨成面的缘故。

我本来已经穿好衣服准备挨斗,这时又将衣服脱了,倒下去躺着。在炕上,就听到另一间屋子里,赵小凤正有些愧疚地跟妈妈解释:“批斗鲁小北是上边定的”

妈妈没说话,半晌,才听她说,“两瓢够吗?”赵小凤连声说够了,就蹑手蹑脚地走了。

虚惊一场后,我们母子又解开衣服继续睡,但半宿也没能睡着。

第二天,那个被我撞了的小个子女生,眼睛竟然肿了,看来我的确把她撞的不轻。不过意外的是,到了课间,她却找到我,一反昨天那种泼辣劲,而显的十分不安地对我说:“昨天你把我撞疼了,我才打你的其实你也不是有意的再说,趁你挨斗时打你,也太”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努起小嘴。我正不知说什么,她又继续支吾着说道:“要不我赔你一根铅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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